[ 劉真 ]——(2002-3-7) / 已閱10728次
法律的手該伸多遠——由眺望權保護爭議想到的
劉真
《律師世界》2001年第五期中刊登了這樣一篇文章：《住宅眺望權，能得到法律保護嗎？》其思考由1998年在重慶發(fā)生的一樁案子引起，一群憤怒的業(yè)主狀告“怡景大廈”商品房的開放商，原本視野開闊的怡景大廈周圍，在業(yè)主們購買完成后，又拔地而起幾幢高樓，業(yè)主們由此認為自己的“住宅眺望權”受到了嚴重侵害。
面對這樣一個名為眺望權的新概念，文章作者作了細致的法理分析。他們認為：1、住宅眺望權的主體是住宅產(chǎn)權人。2、住宅眺望權的客體是權利人基于一定景觀的眺望所得到的利益。3、住宅眺望權的內(nèi)容是權利人在一定時空范圍內(nèi)對一定景觀的眺望不受他人非法侵害的權利。等等。
在法律界開始討論所謂住宅眺望權能否得到法律保護前，我們不妨來對法律是否需要保護這樣的權益小作思考。
眺望權這一概念的出現(xiàn)并非偶然。在商品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今天，人們對于日常生活的要求已基本脫離“求溫飽”，既而追求所謂生活質量即物質享受了。在我國較為發(fā)達的東南沿海地區(qū)，這一特征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市民普遍的購房觀念已從幾年前的“求大”轉變?yōu)椤扒笃焚|”，其品質就包括住房環(huán)境、小區(qū)服務等諸多因素。以杭州為例，能望到西湖的高層建筑始終處于熱銷狀態(tài)，房產(chǎn)開發(fā)商得以以此為廣告誘餌，理所當然地抬高房價�？梢娝^“眺望權”的內(nèi)容，即對一定景觀的眺望不受他人非法侵害的權利，正是目前購房者購房時普遍考慮的重要因素。在重慶市發(fā)生的案件中，業(yè)主們只不過將此種需求的維護訴諸了法律。從一定程度上說,這似乎鼓勵了普法工作再接再厲，顯示了中國成功加入世貿(mào)的今天，公民的法制觀念日益增強而與國際形式相適應。然而，法律真的需要充分反映需求，將住宅眺望權特別考慮入立法中么？筆者認為，回答不是肯定的。
我們知道，眺望權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羅馬時期，是為“城市地役權”的一種，與我們今天探討的眺望權顯然大相徑庭。正如筆者在前文提到的，如今的眺望權是人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物質和精神領域雙重滿足倍受重視的產(chǎn)物，是一種實際意義上的“享受權”，而對于任何一個國家來說，立法的初衷莫過于維護社會秩序，保護公民基本權利不受侵害，即我們所說的維護“公序良俗”。從這個角度說，如眺望權這樣的享受權已明顯逾越了法律“應該而必然”保護的基本權利范圍。在時代變化日新月異的今天，法律的完善和更新是必要的，然而如果要求法律對任何一個新興的需求都加以權責規(guī)定，后果是不堪設想的。
幾年前，一些國家將“日照權”列入了立法，在我國的《城市規(guī)劃法》和《民法》中，對維護建筑物享受日照的利益也都有規(guī)定，從陽光對人類身體的重要性來看，這尚且可以理解；如今，又有人提出了“眺望權”的保護；可以想見，數(shù)年之后，我們是不是會看到公民申請“新衣展覽權”的保護，即當他（她）穿上了新買的衣服走在大街上時，任何人都有義務為其騰出相當空間以不阻擋其他路人打量這件新衣的視線呢？聽來頗為可笑，然而從我們的公民現(xiàn)在如此懂得舉起法律武器的趨勢來看，這類權利名稱的出現(xiàn)不是沒有可能；況且，一旦住宅眺望權被列入立法內(nèi)容，“新衣展覽權”能得到法律保護也不能不算順理成章。長此以往，普通公民每行一步路，每說一句話，都要查看一遍〈民法通則〉以防不慎觸犯了對某項新興私權的保護了。
這與在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無訟”思想形成了鮮明對比。先秦諸子的學說大多提倡“無訟”，即，使訴訟根本不發(fā)生；出于息訟的目的，中國解決糾紛的傳統(tǒng)方式也是調(diào)節(jié)。或許正因為長久以來中國法律職業(yè)的非專業(yè)化，司法程序的非科學性和公民法制觀念的淡薄，使得在這樣一個以法律為行為準繩的全球大環(huán)境下，中國公民迫不及待地進行一次“質的飛躍”。由于經(jīng)濟等各方面因素的不平衡影響，各地區(qū)、各階層人民在法律意識水平上顯得參差不齊；廣告、電影等媒介的側面作用下，公民腦中逐漸形成的法律觀念與真正的法制意識也相去甚遠：一方面，我們看到偏遠山區(qū)的普法工作舉步維艱；另一方面，倍受臺詞“討個說法”觀念影響的公民們又視法律為萬能藥，過于頻繁地求助于法律。近年來，像妓女狀告嫖客拒不付費的怪事層出不窮。這種不正常發(fā)展是法律體制處在轉型時期的我國必須面對的，如何正確處理法律的職權范圍也就成了至關重要的問題。
我們必須清楚意識到，法律規(guī)范和保護了每一個公民的權利和義務。同時，當法律的手太多地觸及了少數(shù)人享受性的私權時，它將很難保證剩下的大部分人能受到平等公正的待遇；即使有一天，我國國民的平均生活水平遠超過了小康程度，立法內(nèi)容的過于奢侈化也很難叫人不為其前景擔憂。
回到住宅眺望權問題，當人們越來越趨向于將住房的眺望性納入日常生活的考慮內(nèi)容時，對此權利設置法律保護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但此保護行為可以通過〈合同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作出，就開發(fā)商是否違背其保證房屋有持久眺望功能的承諾來對此權利進行間接保護。至于是否有必要將住宅眺望權單獨立法，尚值得斟酌。以前文提到過的“日照權”為例，日本《朝日新聞》2001/5/11 就有新聞這樣評述：“在日本，消費者也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對自己的權益的認識從高到低變化的一個過程。其中作為消費者意識發(fā)生變化的一個典型例子就是當年的“日照權”訴訟案。”這就為從消費者權益保護角度來處理此類問題提供了實例。
今天有了住宅眺望權，明天將出現(xiàn)更多等待保護的新權利，我國尚不完善的法律體制面臨著嚴峻的挑戰(zhàn)。什么時候出手，如何出手，將是我們在今后的很長一段時期內(nèi)必須審慎的。主張法治并不等于濫用權利——這一觀點必將在今后的實踐中逐漸為人民所理解和接受。
